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有今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有今日
“你啊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白眉青眸的少年,拿手指了指实诚真君:“什么真心话都往外蹦!”
“世人如何看我,我岂在意?就算把我跟那群泥身假像的老东西放在一起,也无伤我真性!你也不必替我辩解,豺狼当道,真话小声。”
并非爱面子的原天神,好似找到了知音,欣赏了又欣赏。俄而眸光一挑,语气轻松地问:“魏国这几年好像也发展得不错?”
“魏帝固然是一代明君,吴大将军固然兵威绝代,但天下英雄辈出,岂能都有定额?”
镇河真君慷慨陈词:“要是东家一个,西家一个,尽都安排,那就都不要比了。”
“天下之台,还是要天下来争。”
“您超脱无上,乃人族天柱,当荫此额。其余人等,纵英雄盖世,又何能共您较论!”
“提前确定的正赛名额,就只有我和您说的这些。”
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心里早就划清了线。说服了原天神,再用原天神去说服洪大哥,剩下的就都只要通知,因而语气确定:“余下一共七十五个正赛名额,每一个都要经过预赛选拔诞生。”
原天神轻笑一声:“正赛难做手脚,预赛还不是那些人说了算?”
“本次不同。”陪笑了一整场的姜望,这时却异常严肃,叫对方看到他的认真:“预赛的每一场我也都会亲自监督,此外还有太虚阁员分批巡回检视。且每一场比赛都存影留声,欢迎任何人参与监察。”
原天神瞧着他:“若有违规?”
姜望定声道:“一旦有发现干扰比赛公正的行为,黄河之会主办方将对违规者予以处决,并取消其所在势力的本届比赛资格。”
原天神注意到他没有说“以后”,说的都是当下,是本届,这恰恰说明了决心。在本届黄河之会的范围内,对违规的惩处已经做到顶格。
“决心是很好的。”不朽的神灵笑了笑:“但你姜镇河恐怕还没有镇压天下的实力,若违规的是景国人,你也能说处决就处决么?”
“姜某自知自事,当然谈不上镇压天下,更不可能剑横万载,甚至下一届黄河之会,我都未必能说得上话……”
姜望温声细语,却直脊抬眸:“但至少在这一届,我要公平。我要尽我所能,为这些怀揣热忱,来此争锋的天骄,创造最大限度的公平。
“我不能保证人生的绝对公平,但会保证黄河赛场上的绝对公正。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力量,干扰台上的比赛。”
“我将视此为我一生至此最重要的事业。”
“为此。”他抿了抿唇:“不惜一切。”
原天神依然含笑:“哪怕血溅长河?”
姜望只道:“此事若非要溅血而成……不止是他人血,姜某的血也溅得。”
原天神看似乖戾跳脱,但其实是到了祂这个境界,根本无须在意任何事情,当然也不必隐藏情绪。
在姜望看来,祂反而是很好哄的。
那些被黄河改制牵动了利益,或是无法从中攫取利益的各方,才是这段时间他权衡的难点。
无非是坚持六大霸国的超然地位,不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同时赢得尽可能多的支持,最后展现尽可能强的实力。
他其实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又必须要担起这样的责任。
因为那些擅长做这些事情的人,往往不会把自己推到这样的处境。
公平二字,很容易开口,却很难实现!
原天神若有所思:“你的妹妹和亲传弟子也是适龄天骄,你又说提前确定的正赛名额只有这些……看来本届你是要他们避嫌不至?”
“参不参与本届黄河之会,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但他们要参与,也只能从预赛开始打。我比不得尊神,没有资格荫一个正赛名额。”
姜望轻声道:“但如果因为我要避嫌,就叫他们连预赛也不许参加,这对他们也是一种不公平。我的名声还没有那么贵重。”
“说起来只有一个正赛名额的话……”原天神笑着瞧他:“你觉得哪一场比较容易?”
姜望笑道:“赛前情报也是较量的一环。我相信和国天骄,一定秉承尊神风骨,不屑于占这点便宜。”
原天神哈哈一笑:“本尊在这里坐得久了,那些家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你小子还像个人——走了!这破石头坐得我屁股疼!”
大袖一挥,便消失了身形。
姜望仍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直起身时,才伸手一抓,将漫天雷瀑都握在手中,握成了一滴雨。他独身立高崖,静静地看着这滴雨珠,仿佛已看到接下来的波澜壮阔,于是平静地翻转手掌——
这滴雨便落下长河。
嘀~嗒。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
仿佛云在水,一时月在天。
长有八百丈的白蛟,盘在空荡荡的龙宫里,白鳞贴着地砖,蛟眸仰对天际,隔着透明天幕,仰看水纹如花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有今日
这座龙宫喧哗过,也寂寥过。
早先各家水府天骄齐聚在此修行时,也曾灯火彻夜,摇曳的都是热烈的心。
后来陆续淘汰,陆续离开。
偌大的龙宫,便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水族。
遂又归于空荡。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是血色,映得长河一片红,仿佛开满了水萍花。
父亲已经离去,血染清江八百里。长河龙君也被生生砸死,数十万年的奉献都成空。
漂泊长旅从未走到尽头,永宁之乡永不会到来。
水族的古老传说,是一场巨大的骗局。是没有指望的生灵,自我编造的来生。
他们嘲笑那些崇敬神灵的愚夫,可寄希望于缥缈,又何尝不是愚心?
但耳边又隐约听得陌生的声音——
“清约,请多勉力。”
不止一声。
“清约,我真是不太争气……就靠你啦。”
“水族……水族的希望,努力就能看到收获的感觉真的很好,为什么我还这么弱小呢?”
“宋兄,这么说很抱歉——但是,辛苦你了,请走得更远一些吧。”
……
“清约!”
殿门推开了。
宋清约眸中的血色褪散,垂下蛟首,往外看去。
福伯渺小的人形,如蚂蚁般站在殿门外。
族群的重担压得他有些佝偻,那却是水族最高的脊梁。
“福伯。”宋清约心甘情愿地低头,蛟须都垂在地砖上。
如镜的地面有他留下的血痕,也见证了他的汗滴。
在“努力”这件事情上,他的拼命要早于这座宫殿里的所有同族。
最初是在父亲的庇护下,他以一位水君的尊荣要求自己奋进。
在父亲死后,终于看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他选择蛰伏爪牙,逢迎庄帝,在现有的秩序之下缄默忍耐,砥砺前行。
直到那位“天上姜望”,一剑将庄帝掀翻。
他和黎剑秋、杜野虎一起,希望找到小国百姓长治久安的办法——那时他也视清江水族为小国之民。
直至长河龙君暴死山河玺下,他才真正认识到,水族的地位,要比所谓的小国百姓,还要更低数等。
庄承乾、庄高羡,并非特例。
在很多人眼里,水族或如猪狗。
他尝试了很多次努力,很多个方向,最后绝望地发现,他的理想要比黎剑秋和杜野虎更遥远——尽管黎、杜二人所求,已经一再被确认为虚幻之梦。
生为水族,即是罪行。他引以为傲的血脉,却是“人”的污点!
所以他离开了一起奋斗过的战友,独自踏上了长旅。
他是存了自己奋斗的心,有着绝地开拓的决意——但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路上。
越是优秀的水族,越是强大的水族,越不能长存。
但除了努力变强,在死亡来临之前变得更强一点,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水萍花的颜色!
所以他将脑袋提在手里,加入了地狱无门,化名“泰山王”。
在生死边缘前行,其间种种危险不必再说,拼着拼着组织就解散了……他也一度茫然。
再回首。
水族竟然能上观河台了!
他拼了命地努力,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想。
在他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时候,竭尽所有也无法看到的风景,有人已经帮忙推开了窗。
这种感受,实在复杂……他只有梗着脖子,拼命地看。
“族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你们三个。”福允钦站在门外说:“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
福允钦现在都是称“族人”,而不是“同族”,都是说“这个人”,而不是“这个水族”……因为水族是水中人。
镇河真君已经定了性。
而他口中的“你们三个”,就是天下水族重重拔选之后,准备用来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之选。
人族的天骄之会,内府和外楼都有隐性的年龄限制,无限制场更是明确“三十岁以下”。
水族却是不好以年龄来论。即便水族内部,不同种属之间,对于年龄的定义也不相同。有的水族出生即成年,有的水族百岁才成年。
所以在人族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水族的准入门槛,是“近三十年内神临者”。
一百岁也好,两百岁也好,只要成就神临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年就行。当然在这期间成就了洞真乃至绝巅,也都是不受限制的。
至于内府场和外楼场,则是规定五十岁以内的水族方可入场。
这是镇河真君邀请福允钦及天下十八府水君共同商议出来的,也参考了六大霸国的意见,是诸方都认为比较公平的门槛。
其实在那些霸国眼中,何曾把水族当成对手呢?
所谓“天下十八府水君”,是诸水脉努力凑出来的水族代表……竟然一个绝巅都没有。
诸水不通,各自求活的时候,尚还能有“我水族只是不团结、被打压,一旦奋起就如何如何”的自我安慰。
等镇河真君帮忙搬开枷锁,福允钦出面组织,各路水族真个团结奋进起来……才发现水族凋落已至于斯!
这“兵强马壮”的十八水府,加起来都不够应江鸿一剑杀的。
还是福允钦翻山越岭,也不知是在哪处人迹不至的古水中,请出一位水族的隐世强者,真君酆师泽。
水族才算是在台面上有了两尊超凡绝巅。
这段时间水族天骄的特训,就是在福允钦和酆师泽的主持下进行。
跟宋清约一起走到最后一步的,一个是泾河水府的曹冰魄,一个是云梦水府的闾韵。
前者出身于曾被公羊氏圈养的水族,后者据说有湘夫人的血脉。
其实在本次黄河之会前,天底下真正有存在感的水府,大多出于小国。因为只有弱小一些的国家,才需要倚重水族的力量,才会给予相对应的尊重。
就像庄承乾跟宋横江称兄道弟。
而在天下霸国里,水族实在是无足轻重的。有的圈为下属,驱使治河,有的干脆就只是当做表面维持中古盟约的景观。
但本届黄河之会确立了水族的参与之后,各方势力便纷纷投入了资源。
仍是秦、楚这样的霸国,堆资源也堆出来更强者。
倒是宋清约是那个独行的例外。
他已经脱离庄国,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者,也是独属于水族的一面旗帜。他是否立得起来,非常关键。
“但请吩咐。”宋清约垂下蛟眸。
福允钦站在高大的宫门外,并不走进他曾经拱卫的龙宫——事实上若不是为了尽量保护水族天骄的周全,他不会将长河龙宫开放。
“镇河真君为我们……争取了一个正赛名额。”福允钦垂着眼眸道:“我想着,这个名额,应该给你。”
诸方人族天骄,竞争何等激烈。
以当今水族的实力,若不保送一个正赛名额,很可能最后登不上黄河正赛的舞台。
无论怎样宣扬人族水族是一家,都不及一个真正的水族天才站在天下台上有说服力。
见宋清约不说话,福允钦又道:“曹冰魄和闾韵也都同意。”
这段时间在长河龙宫的特训,是宋清约此前从未有过的经历。
天南海北的水族,齐聚一堂,都是怀着让族群走向更好未来的心情,在此度过了共同的努力时光。
每一个从特训中淘汰的水族,都付出了尽其所能的努力,也都在离开前,留下了真挚的祝福。
“曹冰魄应是当代水族天赋最好的那一列,可是幼年被压榨太过,早早透支了潜能。他确实是强过外楼境的其他同族,但名额给到他,也几乎没可能走到第二轮。”
“闾韵身怀神血,手段玄妙,在楚国那种鬼神昌盛的环境养得很好,若能隐藏力量到正赛,或能一鸣惊人。”
宋清约认认真真地分析:“我希望这个名额能够给到闾韵。”
“我希望最后站到天下台上的水中人,有两个。”
“镇河真君待我们很好,陆地上的人们也愿意给我们机会,我想证明我们值得这个机会。即便是现在的我们,即便已经衰落了这么多年。”
“清约想,人或许只能自救。既然人定胜天,水中人也当有今日。”
最后蛟首贴地:“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天真想法。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接受……愿涂肝脑,必竭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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